宋代金银器上莲塘纹与菊纹的辨析 花舞大唐春

荦荦

      宋代金银器上的纹样受到晚唐写实风格的影响，纹样特征突出，有的主体纹样能与宋代画院工笔相映衬[1]，图案饱满，技法娴熟，制作精湛，起到很强的装饰作用，主要用于观赏。在中国纹样发展史上，曾发生两次大的变革。第一次是南北朝佛教文化对此前传统升仙思想的冲击；第二次是唐代植物纹和动物纹的大量运用摆脱了原来宗教信仰的约束[2]。随着金银器锤揲技艺的普及和发展，宋代金银工匠可以创造性地将大众化、世俗化的动物灵异、植物花卉生动形象地在金银器制作中充分地表现出来，有的在金银器的器面錾刻比较写实的图案，有的运用自由模冲锤揲法，底衬用较坚硬的底模，利用金银的延展性打制出高浮雕多层次的立体象生，制造出瓜果型、花卉型等系列仿生实用器皿，比如瓜棱壶、瓜棱瓶、瓜棱杯、叶形盏；又比如梅花型盏、菊花型盏、莲花型盏、芙蓉花型盏、葵花型盏[3]等等。

      近年来，随着大量精美的金银器出土文物图录的公开出版，使得金银器爱好者能欣赏到金银器上繁华精致的图案、纹样组合和发展变化，而且可以将不同地域发现的金银器作同类比较研究。比如，湖南灃县城关镇珍珠村元代窖藏出土有一件银鎏金承盘[4]与浙江《衢州文物精品》著录一副宋镏金银盏托[5]（如图二1,2）主体纹样几乎一样，其中湖南灃县城关镇珍珠村元代窖藏出土的银鎏金承盘口径16.5厘米，底径13厘米，高1.2厘米，重124克。此盘的名称被定为“银鎏金莲塘纹承盘”，显然是根据盘子上的主体纹样来定名的。根据扬之水先生的研究，类似的纹样被定名为莲塘纹，并在《奢华之色—宋元明金银器研究》中有如下描述：“《衢州文物精品》著录一副宋银鎏金莲塘纹盘盏，通高6厘米，盘长18厘米，宽14.5厘米；盏长9.8厘米，宽4.6厘米。盘内底作为承盘标志的圆心里錾刻相同的两朵折枝花，圆心之外的一周錾刻细密的水花以为涟漪，涟漪上面浮出八朵莲花和漾起的一圈圈水泡。”[6]由此，很多金银器书籍将上述纹样引用为莲塘纹。莲塘，顾名思义就是种满莲花的池子，晚唐诗人许浑《莲塘》绝唱诗有“为忆莲塘秉烛游，叶残花败尚维舟。烟开翠扇清风晓，水泛红衣白露秋。神女暂来云易散，仙娥终去月难留。空怀远道难持赠，醉倚西阑尽日愁。”描绘了一幅深秋莲塘残荷的景象抒予人世沧桑。崇尚农业经济为主的中国古代，在江南水乡广袤的农村，许多堂前屋后多有种植荷花的池塘，即使是现代新农村，很多地方还存有“莲塘”。莲塘纹在北宋金银器上有写实的表现，如浙江省瑞安市文物馆收藏的仙岩慧光塔出土的北宋金錾开光莲花纹带盖舍利瓶[7]（如图三）。此金瓶重63克，高7.4厘米，腹径5.3厘米。金瓶侈口，粗短颈，肩阔梢斜，鼓腹，平底内凹。颈、底部无纹饰，腹部等分三面开光，外錾栉齿纹一周，内錾水波上婷婷玉立的五枝莲花纹，其余部位錾缠枝纹；盖似一张荷叶，锯齿边上卷，盖中以荷梗盘作纽。其主体纹样就是“莲塘纹”。笔者认为，宋代莲塘纹多表现为莲荷与水塘景象，湖南灃县城关镇珍珠村元代窖藏出土的银鎏金承盘和《衢州文物精品》著录的那副宋银鎏金盘盏，其主体纹样与宋代同时期莲塘纹存在较大差异。通过对宋代金银器同类装饰纹样的比较，发现扬之水先生等学者认为的“莲花”其实是菊花，“细密的水花以为涟漪”其实是漩涡纹，所谓“莲塘”纹样与笔者在《南宋鎏金凸花牡丹纹夹层银盏探究》[8]列举的一件杭州西湖出水的五代包金菊花纹银碗（如图四）主体纹样源出一脉。西湖出水的五代包金菊花纹银碗在外壁纹样上分主体区域和口沿区域两部，两块区域以錾刻两条平行线区分开，主体区域纹样由涡旋纹、乳钉纹为衬底，浅浮雕凸出菊花纹组成，口沿区域以錾刻平行的椭圆形的菊花纹样并列组成，与主体纹样呼应，并在圈足上采用与口沿的菊花纹完全一致的纹样组合。以笔者观察，这件现收藏于浙江博物馆的藏品被定名为“包金菊花纹银碗”在纹样鉴别上是比较正确的，虽然浙江省博物馆定其为五代时期，但也很可能是宋代早期的器皿，其在制作上，由外壁包裹内壁的做法与宋代夹层由内而外包裹的常见做法异曲同工，在制作工艺上完全符合宋代的工艺特征，并采用了仿古工艺，比如附属纹样的涡旋纹，乳钉纹，这些附属纹样最早出现在春秋时期的玉器和商周时期的青铜器上。《周礼·典瑞》有“子执谷壁，男执蒲璧”说法。涡旋纹通常称为谷纹，形如倒写的e字母。涡旋纹犹如谷物发芽叶的样子，它象征着万物苏醒、生命繁殖，是古代人们对农业丰收、生机勃勃景象的盼望。乳钉纹，如突起的乳突，排列成单行或方阵式，早在夏代青铜器出现之始就出现了，商代晚期至春秋时期是乳钉纹的鼎盛时期，直至西汉时期。宋代出现了仿古潮，重新使谷纹和乳钉纹在金银器皿上有了新的用武之地，而《奢华之色—宋元明金银器研究》中把涡旋纹描述为“细密的水花以为涟漪”可能是没有充分对比历史纹样造成的，因而将涡旋认为水波，将菊花认成莲花。其实在宋代的金银器上，除了发现有写实的菊花型的仿生盘盏外，取菊花纹样做装饰的也不在少数。宋代水波纹也是非常写实的，与涡旋纹不难区别。

      湖南灃县城关镇珍珠村元代窖藏出土的鎏金菊花纹凸花高浮雕银（承）盘，根据纹样特征和工艺器型等多方面观察，很符合南宋金银器制作工艺和装饰风格，极有可能是南宋的作品，只是发现于元代窖藏而已，而且可惜只发现承盘没有发现银盏。宋代鎏金菊花纹凸花高浮雕夹层银盞， 与湖南灃县城关镇珍珠村元代窖藏出土的鎏金菊花纹凸花高浮雕银（承）盘纹样（包括沿边附属纹样双股绳纹）几乎一样，或许可以相互配衬。其主体纹样也与杭州西湖出水的五代包金菊花纹银碗纹样源出一脉，只是装饰花卉更加凸出，立体感更强力，在夹层制作上由内而外的包裹口沿。银盏黑色包浆，花卉纹样鎏金，直立封底圈足。盏重118.6克，盏通高4.8厘米，口径8.8厘米，足径5厘米。器身由内外两层构成，中空。内层使用锤揲工艺打成半球面，内錾刻有一对相背盛开的菊花，其形如南宋轶名小品《菊丛飞蝶图》[9]内工笔描绘的丛菊， 盏内壁上部錾刻双线菱形纹，隙间錾一点鱼籽，内壁外卷翻扣紧密外层口沿，内层的口沿与外翻口沿均有鎏金；外层采用锤揲凸花高浮雕工艺，并加錾刻阴线。外层上沿与圈足处鎏金并錾刻双股绳索纹分别做一周装饰，呼应上下，外壁锤揲出八朵均匀分布的凸雕菊花，菊花之间上下装饰两枚凸雕乳钉纹，以錾刻的涡旋纹作满地装，盏外层圈足底部竖压 “范五郎”。据笔者观察，宋代夹层工艺如果内外壁都有主体纹样，往往比较一致地表现一种动植物或花卉，纹样或凸花或錾刻，或呼应或互补，主题比较突出。此件劝盏内壁錾刻与外壁高浮雕的主体纹样是一致的，在工艺鉴定上也不难，是南宋仿古饮食银器，作为附属纹样的双股绳索纹，也见于1996年3月临澧县柏枝乡窖藏出土的一副教子升天银盏盘中银盘边沿的附属纹样[10]，在纹样鉴别上也有据可循。

      据记载，作为“花中四君子”之一的菊花 “苗可以菜，花可以药，囊可以枕，酿可以饮，所以高人隐士篱落畦圃之间，不可一日无此花也”。东晋大诗人、文学家陶渊明不仅自己种植许多菊花，还经常采菊入酒。他在《饮酒•其五》的诗中写到：“秋菊有佳色，浥露掇其英。泛此无忧物，远我遗世情。”北宋官方或民间都在农历重阳节有展示菊花的喜好，因此“重阳节”又称“菊花节”，有了“节气”和“节庆”两种含义。每逢重阳佳节，不仅宋都开封民间有花市赛菊之举，而且宋朝宫廷内也种养菊花、插菊花枝、挂菊花灯、饮菊花酒，甚至还开“菊花会”[11]。宋代吴自牧《梦梁录·九月》记载“年例:禁中与贵家皆此日赏菊,士庶之家,亦市一二株玩赏。其菊有七八十种,且作重九久。”宋代孟元老在《东京梦华录》中还记载：“九月重阳，都下赏菊有数种。其黄白色蕊者莲房曰‘万龄菊’，粉红色曰‘桃花菊’，白而檀心曰‘木香菊’，黄色而圆者‘金龄菊’，纯白而大者曰‘喜容菊’，无处无之。酒家皆以菊花缚成洞户。都人多出郊外登高……”[12]。在重阳节这一天妇女、儿童将菊花插在头上，一些地方的男子也有头插菊花（或茱萸）的习俗，寓意在于“解除凶秽，以招吉祥”。人们将彩缯剪成菊花相赠佩带，有的富裕人家就用金银菊花簪，以代替真实的菊花。宋代鎏金菊花丫型银簪 和一件宋代鎏金菊花五连头桥梁银簪 ，尺寸超过20厘米，可以顾及整个头髻，说明宋代民间有很盛的插簪菊花风俗。菊花以其冷艳傲寒、高洁清雅的品格，倍受宋代文人骚客的青睐。当时在宋代文人画家中还兴起墨菊画。北宋画墨菊最早的书画家米芾曾画有《东篱寒菊图》，文同、苏轼所画墨菊也得到人们的称赞。宣和时期，有杨宠等人善画菊，能工能写，以其风致特出，遐迩闻名。宋代画院的黄居寀，吴炳、牟益[13]等画工都擅长画菊。南宋，作为“四君子”的梅兰竹菊已基本成为文人画的固定题材，并且影响至今。南宋时期，面对内忧外患，尤其是处之江山半壁的民族悲歌，文人骚客隐含于写菊作品中更加深层的民族气节，正好与他们的寄情遣兴及吟诗写字相吻合，宋代金银器制作中取图菊花纹样也自然吻合时代需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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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宋代画院研究》在《宋代画院内外的艺术交流》和《宋代画院画家政治地位和待遇》两文中提到了画院画家的来源基本上来自民间以及“画工与琴、棋、玉、百工伎术人列在一起，没有把他们和朝廷命官混为一谈”，说明金银匠与画工地位一样，相互影响也很大。令狐彪著，人民美术出版社，2011年7月。

[2] 《唐代金银器研究·肆·器物纹样分析》第130页，齐东方著，中国社会科学出版社，1999年5月。

[3] 《宋代金银器物研究》第112页、第113页表1.4.11金银器的象生装饰举要，廖望春著，南京大学出版社，2012年12月。

[4] 《湖南宋元窖藏金银器的发现与研究》第343图，扬之水、陈建明主编，文物出版社，2009年3月；以及《湖南出土金银器》第225页图185银鎏金莲塘纹盘（承盘），喻燕姣著，湖南美术出版社，2009年12月。

[5] 《衢州文物精品》第10页，衢州市博物馆编，西泠印社，1999年11月。

[6] 《奢华之色—宋元明金银器研究》第31页，第32页，扬之水著，中华书局，2011年版。

[7] 《中国金银玻璃珐琅器全集（二）》第98页177图“金錾开光莲花纹带盖舍利瓶（北宋）”，杨伯达主编，河北美术出版社，2004年12月。

[8] 《东方收藏》，东方收藏杂志社出版，2013年第10期。

[9] 《中国画大师经典系列图书·宋人花鸟》第47页，中国书店，2011年10月。

[10] 《湖南出土金银器》第95页图64-2银教子升天图杯盘，喻燕姣著，湖南美术出版社，2009年12月。

[11] 《武林旧事·卷三·重九》第90页“禁中例于八日作重九排当，于庆瑞殿分列万菊，灿然眩眼，且点菊灯，略知元夕。”“都人是月饮新酒、泛萸、簪菊。”【宋】周密著，中华书局2007年9月。

[12] 《东京梦华录·卷之八·重阳》第159页，【宋】孟元老撰，中州古籍出版社，2010年6月。

[13] 《宋代画院研究》，令狐彪著，人民美术出版社，2011年7月。

[14] 《艺术品》，荣宝斋出版社，2013年第12期。

阿茧

风荷不怨

无邪

学习了

_珍惜_

无欲则刚

梦中呼唤

小維

花舞大唐春

原文在《东方收藏》2014年第4期，欢迎大家批评指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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